问题即是答案 —— 访问蔡明亮

王:

你觉得现在的城市空间是怎样的空间？比如说私人空间、公共空间、或网络空间？

蔡:

有些空间我也不会去，比如网络，我是老人，所以我不太会批评，很多空间我也不熟悉。现在能去的空间比以前多吧，看你要不要去而已。我觉得城市要提供大家比较多可以选择的空间。公共空间可以提供很多的可能性，比如说有个舞台在那里，自然就有人想要去演出。政府除了倾向于提倡运动、购物这种休闲活动外，有没有要让市民多接触文化？比如说有没有装置艺术？可不可以打篮球、溜滑轮？有没有请一些艺术家做些东西？这是城市应该思考的。可能性是非常多的，只是要看政府/有关部门要不要去处理，要不要让它更丰富。还是你只是要贴招牌、做广告这种商业性的活动。你给市民什么，他们就会用什么。

王:

你觉得艺术家、文化工作者在社会中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？

蔡:

我们为什么需要艺术、为什么需要文化？如果我们已经够文明了，还需要文明吗？ 我是觉得我们还没有真正的文明。我不乱丢垃圾是因为不然我会被处罚，还是因为我觉得我不应该乱丢垃圾？为什么会有法律限制？我觉得我们很少去思考这些问题——我们要么服从法律，要么就骂它，通常我们服从比较多，却从来不去讨论、辩论它。我觉得要把真理辨明白一点。这次抽烟的事情也是【注】。吸烟有害健康可能有科学根据，但吸烟是不是也是一种自由？大家已经同意不在公共场所吸烟了，那表演呢？表演牵扯的事情不止是现在，它牵扯许多时空的问题、真实感的问题。你要一个真实的表演还是一个虚假的表演？这都是可以讨论的，而不是说因为方便就全部禁，台下禁台上也禁。

其实我也没有答案。一个艺术家到底是干嘛的？为什么需要文化？因为就不够文化吧。为什么需要艺术？艺术可以陶冶性情，表示说我们的性情很糟糕！（笑）艺术家很可能是提问题的人而已。他没有答案，他怎么可能给你答案呢？哪个艺术家告诉你怎么活会比较快乐？怎样谈恋爱比较不会受伤？怎样结婚可以比较不会离婚？怎样的婚姻才是对？怎样的人生才是对？ 哪个艺术家跟你说过？你不可能有答案，最后你的答案只有一个：你会死。每个人都会死。答案会随着年龄和思想而改变。当你会提出问题的时候，其实那个问题就是答案。答案就是问题，问题就是答案。

【注】新加坡现行法令禁止在剧院等室内场合抽烟，而《只有你》戏中因有抽烟场面，原无法在新加坡演出。后国家环境局又发出声明，破例批准《只有你》保留其抽烟场景在我国演出。

王:

小康（李康生）在戏里面说到你因为环保的原因而不鼓励他去捞鱼，可以跟我们分享你对环境、生态的看法吗？

蔡:

简单说我们不是上帝，没有人是上帝。如果这个世界全部是个食物链，不会每个东西都泛滥，也不会每个东西都绝种。原来是这样子的。如果没有人去破坏，它会维持在一个正常的状态。我们听到臭氧层是20年前的时候，后来明白了就不怕了，继续开发、继续赚钱、继续砍森林、继续制造会污染的东西。我们都知道，可是我们都不能停止，为什么？因为我们贪婪。我们以为自己是上帝，可以改变世界。我们长期以来有一种价值观，就是我们要很多。可是我们其实也知道没有那么多。每一个人都要很多的话就很恐怖。以前在我的家乡砂拉越州每到7月就很热，因为原住民在烧岜。那时没有什么污染，只是到一个季节时就会烧山。谁知道过了几年后，你们这里就闻到了印尼的浓烟，因为他们不是在烧岜，而是为了要种棕榈树烧整个森林，那就是生态的问题了。烧岜会使土地变得很肥沃，所以是不一样的。资本主义这个概念是很恐怖的，它把全球都变得企业化，要赚全世界的钱。

其实生态问题到最后还是回到教育。人还是“朽木不可雕”。教育使我们有一个价值观：有钱就叫成功，得名就叫成功，像我这样创作就比较傻。怎么办？教育，改变它，没有别的。谁可以改变它？我觉得就是艺术家、教育家，不管什么家，就是敏感的人，都会有这个心想改变它。